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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30日 星期二

赵颖作品:出口

摘要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毫无征兆的。或许早晨窗子上并没有结起霜花,中午暖阳还在照着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杨树,小孩子还可以脱下羽绒服在路面嬉笑奔跑,就在这种冬日里惯常的温暖天气,也可以在倏忽间下起雪来。这在北方,...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毫无征兆的。或许早晨窗子上并没有结起霜花,中午暖阳还在照着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杨树,小孩子还可以脱下羽绒服在路面嬉笑奔跑,就在这种冬日里惯常的温暖天气,也可以在倏忽间下起雪来。这在北方,是很常见的。

所以,送孙子去幼儿园,再去接孙子回家,常要给孙子多备一件棉衣。即便只是拿着去,没有穿再拿回来,老天没下那么一场大雪,没能让棉衣发挥作用,那也没有关系,老人的想法,就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为了孩子嘛,从不会嫌烦这些冗杂繁琐的事情。

吃过早饭,孙子撂下饭碗,就连声催促着“快快快”,快点送他去上学。快,也不能丢三落四的,钥匙,钱包,花镜……都要记着带上,忘记带就会很麻烦。对了,孙子的外套,儿媳给洗了,还没有干呢,得再拿件备着。

“爷爷,别找了,已经很晚了。”孙子撅着小嘴,已经挤靠在门口。

看一眼窗外,还没结霜花。走吧,走吧,今天大概不会有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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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过孙子到幼儿园,在第二个路口向北拐,就是每天都要进的书店。虽然还没退休,可每天泡书店,也算是在工作。不,准确点说,只是喜欢把工作,搬到孙子幼儿园第二个路口向北拐的这家书店来做。年轻时,在报社当编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了,再去完成那些劳神的重任感到吃力了,社长才找到头上:“要不你给报社写专栏吧,每周两篇,工作自由。”感受到社长好意,自然不好推辞,便点头应允。后来就不再只写时事评论了,报刊哪块缺稿,都会打电话来要求救急。但这也并非是来这家书店的原因,离孙子的幼儿园近便也不是原因,因为孙子很快会到另一条路去上小学,即便到那时,也还是会来现在这家书店。真实原因,是这里有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店员,是个大学毕业生,去年才来这里工作,她叫小盈。

往常,只要走进书店,小盈会在步入至前台的第八秒抬起头,第九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第十秒张开她的双唇,轻轻向道一声:“老伯,您来了。”

然而,今天的书店有些冷清,没有一个顾客,温度也似乎极低。前台不是活泼可爱的小盈,代替的是个陌生女人,在那里低垂着头,看她眉头皱起,双唇紧锁,显露出一种看似狐疑的眼神,像是一只饿了三天肚子瘪瘪的母猫。

实在不喜欢这位看起来刻薄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前台,索性径直去了阅读区,却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一大串突兀灰黑的脚印。心里猜想,小盈大概是有事没来,或许是空调坏了去找人修。因为感觉有点冷,不得不离开原先固定靠窗的座位,去挑个看起来暖和一些的地方。

“叮铃铃——”手机铃声在这静静的书店里格外刺耳。

“老陈啊,又在书店吗,今天呀又得请你救救急。明早的报纸都已经排好版,就等今晚印了,B3版有篇随笔突然空了,你来写一篇吧,这期的主题是乡土,2000字就行……”

“社长,不行啊!”重重呼出一口气,下意识扶了扶身前的桌子,“别的什么都可以,这个乡土啊……哎,真的不行啊。”

“哎呀,老陈啊!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推三阻四啦,找你帮忙你一向爽快,报社的难处你也知道……哎,先这样吧,准备开会,我先挂了啊。”

把手机贴近耳朵的动作,保持了足足好几分钟,“乡土”两字犹如排山倒海之势在挤压着身心。它所代表的和所承受躯体间有着一条巨大鸿沟,曾试图触碰大脑中那块陌生的区域,也曾试图搜索那段依稀遥远无法找寻的回忆,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片段也好。每当如此,犹如千亿个细胞在体内挣扎迸发,神经抽搐,嗡响耳鸣,一片混沌,如同飓风横扫草原。

无奈之中再给社长打电话,已是“暂时无法接通”了。每个报社都有紧急预备方案,自己也就是这家报社的Plan B。罢了,罢了,去找些乡土式风格的书,生拉硬套拼拼凑凑,反正也不是在报刊最显眼的地方,只当摘录抄写一些应付吧。

“姑娘,有没有乡土文学方面的书?就类似于孙犁……”

那位带着厚片眼镜发际线褪到很靠后的女人抬起了头,这才看起到她的眉骨和鼻梁很高,布满血丝的眼球深深凹陷下去,被直勾勾的盯着。这让人浑身不自在,很想说句“不必了”,却窘迫得张不开嘴,只得任书店的冷气在嘴中暖热,再徐徐呼出,一遍又一遍,几近于窒息。

“多希望小盈在这儿啊。”心里在想着,那猫一样的女人突然用一种极其尖锐又颤抖的声音说:“书在阁楼,从后面上去。”随后便恢复了十分钟前进书店的姿势,她那令人难受的发际线,紧紧拉扯着奇怪的面容。

从未见过这里的阁楼,甚至不知道后面还有一排楼梯,一丝惊恐掠过内心深处。可那女人的话像是从潘多拉魔盒飘出,不住的在耳边回荡,像小时候在海边侧耳倾听海螺里回响的声浪,胸腔内引发一阵阵强烈共鸣。就那样有些麻痹,迈开僵硬的双腿,走向那个未知的去处。

从前台走向阁楼的4分57秒里,脚步越来越轻盈,因年老松驰下垂成三角形的眼皮,直到逐渐的能够抬起,让视觉不再像北方雾蒙蒙的天气。

阁楼灯光昏黄,地板布满灰尘,入眼一改书店现代风格,陈旧的破破烂烂。呼哧呼哧作响的风,从残破的窗子吹进,散发着陈年的霉味。

一个男人从暗处走出来,他有四五十岁光景,身体匀称,腰板很直,面带微笑,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却穿着不合时代的衣服。

“找书对吧,请您稍等。”还没等问他,他便先开口,风度翩翩,与楼下的女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接着,他转身从柜子底搬出一个书箱,慢慢的挑着。他挑了很久,在这漫长的二十分钟里,几次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地方,可当他目光扫过来时,就像被磁铁紧紧吸附,无论如何都迈不开半步。

他怎么没问要找什么书,就只顾自己弯身去找!或许是出于恐惧,这里所有一切,甚至是尘埃的味道,都在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当他拍去书上的尘土递递过来时,房间再无法看到一丝阳光带来的丁达尔效应。刚刚准备掏钱,他却露出翩翩绅士的笑容说:“这些书本来打算处理掉,现在就送你吧,你就坐这看吧,看完再带走。”

这个男人身上仿佛带着巨大魔力,面对着他却让人无法说出一句话。还要给报纸写稿,还要接孙子回家,可却身不由己坐到了他面前的凳子上,注视着他锁上屋子的门。看着他转身离开,受到千里之外的东西支使,看着手里的三本书,接着感到一阵眩晕。

刚才翻腾的灰尘,不再重重落在身上,昏黄的光透过窗子,斜斜打在书页上,透窗吹进的风,吹摇着一只挂在屋顶的铜铃“叮叮叮”作响,屋角一台旧时钟,默默敲了十二下。

每一个鲜红醒目的字,在刺激着敏感的神经,命里逃不掉的,终究还是来了。

在夜幕下,把第一本书的底封“啪”一下合上时,发现双手不再布满细纹,指甲也不再枯老干硬。摘下眼镜,映着玻璃,惊奇地发现一张年轻的脸,大脑里似乎有了一些关于家乡的回忆,一些零零星星的散乱片段。

夜晚,风起,铜铃不停地摇响,被风吹转了一圈又一圈。

纸页上,似乎看到了那个爬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虾的年代,人们在麦场打着小麦,在果木间收着果子。也似乎看到了乡下曾经的愚昧与懵懂的麻木,真相下藏匿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似乎其时其间,都有着自身时现时浮的影子。

感觉头发逐渐变黑,呼吸逐渐顺畅,尝试着摘下老花镜,竟看到了清晰的字迹。突然间,阁楼仿佛天旋地转,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好似按着顺序排列眼前,经历了朱罗纪时代的大爆发,拥有了再一次的新生。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顿时,激动得站立起来,在房间情不自禁地咆哮着。

那个男人从房间中走出,顿悟者起身冲上前,双手抓着他的衣领用力摇晃,厉声吼道:“你是那个指导员!是你害死了阿金!”

奶奶的,全都想起来了!年轻时在乡下工作,给工作队驻村指导员当助手,指导员分给猪棚陈年的饲料,病倒了一圈的猪。事后,指导员却在村里的台子上,可着劲的批斗饲养员。最终他死了!他是阿金的父亲,他是无辜的,自己却没有站出来为兄弟说话,懦弱的站在人群中,拥护着那个指导员,直到阿金愤怒的转身离去。

“是你!是你害了我最好的兄弟!是你,就是你,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像疯了一样,失去控制的吼着,蓦然发现回到了二十岁时目睹阿金转头离开时的模样。

而现在的这个男人,露出衣袖中的匕首,挥舞着,刺过来。刚才还显露儒雅的那个男人,如DC漫画中小丑的表情,扭曲着,狂笑着。他的脸像高温下变软滴落的油画,嘲笑着面前的这个疯子。他的匕首刺来,瞳子里燃烧成鲜艳的赤橙色。在那团火焰中,似乎看到了站在台子上被人们辱骂的饲养员,看到了怒视而愤然转身离去的阿金,甚至看到了事后怀着内疚从那个小村庄狼狈的逃离者……

“是你没有站出来,是你的懦弱,才害了阿金一家!哈哈哈,是你害怕丢了自己的帽子,是你宁肯放弃十几年的兄弟情义也没有胆子站出来,哈哈哈……害苦他的是你!是你!是你!”

当铜铃再次“叮叮叮”响起,又被摇响回现实。感觉正冲眉心的匕首,从的左眉骨擦着太阳穴划过,仅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

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恍惚间,四十多年过去,一切又都回来了。狂笑的指导员又在挥剑刺来,挂在屋顶的铜铃又在扭曲膨胀,一道道白光又在照亮满屋。所有这一切,忽然间又变成往昔前台可爱的小盈,恍惚迷蒙里她的眉眼像极了阿金,飞快冲上来拽起倒地者的胳膊,相扶相拥转身,一同破窗飘然跃出……

当感觉到再有意识时,已经端坐在书店门口的台阶上。天空飘起漫天的雪花,书店卷帘门沉重的闭着,贴在门上的一张红纸,在白茫茫的世界异常鲜活:“12月6日—7日,因事闭店,请您谅解”。

清晨回家的路上,买到了新一期的报纸,B3版还是一篇随笔,却与乡土毫无关系。回到家,他们好像是很懂,没有多说些什么,既没怪弄碎了花镜,也没怪弄丢了公文包,更没怪错过了接孙子,对额头边一道长长刚结痂的口子提都没提。

后来,重又捡拾许多二十岁左右那个年代的记忆,只是屏障消失了,用不着再躲避什么。

又过了很久,才彻底想通了那么多年一直藏在心底遍寻不到答案的秘密。

而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海边的卡夫卡》中说的那句话——唯一的出口是开启入口的正确时间。

就犹如北方的冬天,雪不期而至,埋葬着秘密。


作者简介:

赵颖,18年前生于漫天飞雪的北方小城,现就读于山东省桓台一中。获“语文报”杯征文省一等奖,创新作文大赛二等奖。好读书喜好旅行,淄博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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