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深处

摘要 她站在廊下,并不高声,目光却如一张极细密、极温柔的网,轻轻地撒出去,便笼罩了整个园子的角角落落。

位于上海路与汇文路的这个幼儿园,是喧哗的,却又是宁静的。喧哗的是开学后的孩子们,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雀儿,从这片绿荫飞到那片沙地,他们的笑声、叫声,脆生生地,能把空气都熏染得甜津津的。而静,则是藏在宋文霞园长眼眸深处的。她站在廊下,并不高声,目光却如一张极细密、极温柔的网,轻轻地撒出去,便笼罩了整个园子的角角落落。那目光,掠过滑梯上飞扬的衣角,拂过跷跷板两端小心翼翼的平衡,最后,定定地落在那个蹲在花圃前、对着一只慢吞吞的蜗牛出神的小小背影上。对于她来说,这满园的喧腾,便是世间最需要屏息聆听的宁静。

踏入这个幼儿园,须得先经过一道无声的洗礼。那扇庄严的大门,与其说是界限,不如说是一道温柔的屏风,将外头的车马人声滤得朦朦胧胧,只余下一种被阳光晒暖了的、掺杂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静谧。然而,这静谧并非空无,它是有质感的,饱满得像一颗即将坠落的露珠,内里包裹着一个喧腾的、生机勃勃的小世界。我便是利用到市实验幼儿园调研的机会,第一次见到了久负盛名的宋文霞园长。

晨光透过交织的叶与花,在她素雅的衣衫上投下细碎而流动的光斑,恍若披了一身会说话的星辰。她的目光是极沉静的,仿佛蓄着一泓秋水的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缓缓地扫过整个院落。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不像一个幼儿园的管理者,更像一位母亲,正用目光轻轻抚摸着园子里的每一个孩子。

课间,孩子们从各自教师涌出来,在老师们的呵护下,像一股股欢快的小溪流,瞬间汇成了一片斑斓喧闹的海洋。他们奔跑,他们叫喊,他们为一只蝴蝶的翩跹而惊呼,也为一块积木的倒塌而噘嘴。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如此坦荡,如此不加掩饰,仿佛一个个浑身都发着光的小小矛盾体那样脆弱,一颗小石子或许就能将他们绊倒;他们又是那么坚强,跌倒了,哭两声,抹抹泪,又能笑着冲向远方。宋园长曾经说过,这是一群“可爱的、矛盾的天使”。面对此景,我才真切地体会到这形容词里的深意与厚重。守护这群天使,得需要耐心、热心和爱心。

这份执着与爱意,便是宋园长口中那看似严谨、实则充满诗意的“三式”结合管理模式。起初听她娓娓道来,只觉得是周密的工作法则;待我在幼儿园度过大半天时间,才慢慢品出“细之又细”的管理,来源于对每个生命个体的极端负责,是深爱的哲学。

在她执掌实验幼儿园的那些年里,“安全为先”的思维,并非高悬墙上的冰冷铁律,它早已如空气般,弥散在每一个角落。我看见年轻的老师蹲下身,为那个跑丢了鞋的孩子细心穿好,系紧鞋带的手指,轻柔得像在触碰一朵蓓蕾;我看见食堂的师傅,将一碗热汤吹了又吹,才小心地递到孩子手中,那氤氲的热气里,满是慈父般的关切。就连墙角那些圆弧形的软包,桌角那些圆润的护角,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种无处不在的惦念。这惦念,源于无数次“逢会必讲、逢会必学”的浸润,早已从规章内化成本能,如同呼吸一样自然。这哪里是制度?这分明是这片土壤最深厚的底色,让每一株嫩芽都确信,脚下的土地坚实而温暖。

那“预想在前”的工作,则更像一位技艺高超的织女,在为这群小鸟编织一座风雨不侵的巢穴。我仿佛看见,在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宋园长和她的团队,一次又一次化身最谨慎的预言家。她们在纸上推演着无数个“可能”:滑梯的扶手是否牢固?午睡的被角是否会掩盖口鼻?游戏时的争抢该如何化解?从清晨入园时那一声清脆的“老师好”,到黄昏离园时那一个依依不舍的拥抱,孩子在园里的每一个环节,都被她们用想象力的显微镜细细检视过,再以责任的丝线,密密地缝合成一张环环相扣、疏而不漏的安全之网。那些定期的演练,不再是刻板的程序,而成了师生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当警报声以一种游戏的姿态响起,孩子们能有序地弯腰、前行,老师们能镇定地疏导、保护,这场景竟有一种庄严的仪式感。这“预想”,不是焦虑的杞人忧天,而是一种将忧患化解于无形的从容智慧。

最难能可贵的,是那“落实到位”的评价。它让一切的思量与绸缪,都有了实实在在的回音。我看见后勤的老师,正踮着脚,用一把长长的螺丝刀,紧固着秋千架上的一颗螺丝,那专注的神情,不亚于一位雕琢玉器的工匠。角落里一本厚厚的《安全巡查记录》,密密麻麻写下的,不是冰冷的文字,是日复一日的守护与承诺。对于那短期内无法整改的隐患,她们也绝不“等、靠、要”,而是主动“出击”,去沟通,去争取,那份为了孩子而“斤斤计较”的执着,让人动容。这是一种不打折扣的温柔,一种沉默而坚定的力量,它让“平安”二字,从口号变成了孩子们红扑扑的脸蛋,那是一抹最健康的光泽。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到幼儿园调研前翻看材料,宋园长讲授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那堂课,作为案例被重点提及。我想象着,宋园长该会用怎样一种声调,去讲述那个与眼前这片生机格格不入的故事。她绝不会用凄厉的哭腔去渲染苦难,我猜想,她的声音必定是低沉的,缓和的,像冬日里一抹温煦的阳光,努力去照亮一个遥远的、寒冷的角落。她会将那个“光着头、赤着脚”的小女孩,请到这群温暖巢穴中的孩子们面前,不是为了让他们恐惧,而是让他们知道,世界曾有那样的寒冷,从而更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正被怎样的暖意包围。那根火柴微弱的光,映照出的,不仅是彼岸的悲戚,更是此岸被珍视的幸福。或许这就是她倡导的“教在有心,学在无意”的最高境界了。

午后的阳光,变得愈发醇厚,像融化的蜜糖,涂抹在沙池、滑梯和每一个奔跑的小小身影上。宋园长轻轻走过,不时停下来,摸摸这个的头,为那个挽一挽松散的裤脚。她走到花圃边,那里,一个小女孩正对着一丛月季花苞出神。

“你看,它像什么?”宋园长蹲下来,声音柔得如同花间的风。

“像……像一个小房子,小花仙住在里面。”女孩奶声奶气地答。

“是呀,它现在包得紧紧的,是在保护里面的小花仙呢。等阳光再暖和一些,雨水再滋润一些,它就会慢慢地、放心地打开了。”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极轻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绯红的花瓣,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睡梦。

这一幕,猛然击中了我。三十五年的光阴,足以让青丝染上白霜,足以让荣誉堆满案头。可对她而言,省优秀教育工作者、省特级教师、省教学能手,以及市优秀校长、市学科带头人等等,一切炫目的头衔,或许都抵不过此刻,与一个孩子共有的、关于一朵花苞的秘密。她好像就是那精心护佑花苞的枝叶。所有的“三式”管理方法,所有的课题研究,所有的送教下乡,所有的深夜灯火,不过是那枝叶努力伸展开的脉络,只为汲取最充足的阳光雨露,来滋养这一园子的蓓蕾。宋园长静静等待的,决不是一枝独秀的绚烂,而是每一朵花都能遵循自己的时序,安然饱满地,绽放出独一无二的颜色与芬芳。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如同宋园长名字里的“文霞”。孩子们渐渐被接走,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去,幼儿园复归于宁静。她依然站在廊下,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静而坚定。

三十五个春秋,朝朝暮暮,她就这样站着,站着,站成了全国和谐校园先进学校、省教育系统先进集体、省平安校园标杆学校……站成了这座园子最深沉、最可靠的背景。那背景之上,无数被点亮的童年时光,正汇成一片灿烂的星海,宁静而永恒。

编辑:王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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