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同村的一位长辈蒲先芝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讲述了他小时候关于大张古瓷窑的有关记忆。他是寨里镇大张村的一位老农民,那一年他67岁。我小时候在村里长大,但从上初中开始就到淄川城里读书,对村里的人和事就接触得少了。但是对他还是有印象的,他是一位赶驴车拉粘土的车把式。听了他的讲述,我惊诧于他非凡的观察力。尽管他的表述不是很有条理,但是从言语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他对家乡的热爱和对大张古瓷窑址的执着研究。于是,我和他相约清明时节到村里实地考察一下,把他对大张古瓷窑址的研究心得用文字和影像记录下来。
蒲先芝从小就喜欢对周边环境中出现的一些特殊现象刨根问底,大人解释不了或者是不屑解释的事情,他就自己去观察、考证、琢磨。孩童时期,他就发现村西坡、北坡的庄稼地里散落了很多瓷片和各种陶瓷支架,村东名为“长湾”的池塘壁上砌有很多块头很大的“庶石” 。“庶石”是我们当地的方言,这种石头质软而松散,呈红褐色,耐高温。这些庶石是从哪里开采来的?这附近没有开采这种庶石而废弃的石窝。庄稼地里散落了大量瓷片,但为什么现在地面上却看不到窑址?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大半辈子。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带着孩子回到大张村,在先芝叔的引领下到村北坡的古瓷窑址所在区域进行考察,一边听他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一边用影像机进行记录。
寨里镇大张村位于淄川城区以东约七公里处。据蒲先芝考证,早在1500年前,那里的先民们就从堆柴烧陶,发展到了建窑烧瓷。从大张村北门,向北不足1华里,就是步家墓田。墓田正西头,就是本村村民口口相传的北大窑。早年地表散落着各种陶瓷器物残片,大张人俗称豆青釉。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大张青瓷窑就引起了故宫博物院一些陶瓷专家的关注。新中国成立后曾几次挖掘考证,1976年秋末第一次试掘,在北大窑找了两个试掘点,都没有找到准确的老窑址,仅捡到各种青瓷残片。后来在村西头,也就是现在大张村委所在地以西立水泥碑一块,上刻“淄博市二级文物保护单位,淄川区政府立”,第二次立碑改为“淄博市一级文物保护单位,淄博市政府立”。1982年,青瓷莲花尊在龙泉镇和庄村出土,被鉴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全国稀有,现展出于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是镇馆之宝。据考证,此青瓷莲花尊就产自大张北大窑,这一窑址在1982年出版的《中国陶瓷史》一书中,被称为是目前唯一已知的中国北方最早的青瓷发源地。2006年重立大理石碑一块,上刻“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寨里窑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立)。”
作者(右)与蒲先芝(左)在国保单位寨里窑址文物保护标志碑前留影
从蒲先芝收集到的大张北大窑址地表遗留的残片来看,有大缸、餐具、酒具、花瓶、坛罐、瓷盘、大碗、小碗,现在看来,在当时无一件不是精品。先民们先是建窑烧陶,经过长期摸索,发展为烧制瓷器。残片中的少量陶片,多为瓦瓮,但制作精良,火候熟成,胎薄,上沿外翻,胎身有增强支撑力的竖型压槽。
在烧制过程中,先民们注重各类支架的设计和制作。如烧制大缸时用粗高支架;烧制大、小碗时,分卧式支架和立式支架两种,卧式支架又分为六只角、五只角、四只角、三只角等几种,三角支架也有大支架、小支架之分;立式支架最小。从烧碗的考证情况来看,从下往上依次为:第一层用六角大梅花支架,第二层用五角梅花支架,第三层用四角支架,第四层用三角支架,第五层用更为小巧的三角支架,第六层用直径不足三公分的平圆支架,三条腿上边可放上小酒瓶泥胎。碗胎的排列顺序是:从下往上,第一层大碗,第二层二号碗,第三层三号碗,第四层四号碗,第五层五号碗,第六层的支架必须放准确,达到绝对平衡后,可放小酒壶。酒壶底直径不足五公分,壶高不固定,底角园小,平缓向上兜起,酒壶的脖子逐渐细下来,口沿外翻呈喇叭形。一号大碗口径约25公分,高约12公分,碗的外沿有压线沟,清晰逼真,碗口外沿施釉3公分。碗的中低部有四条十分分明的压线沟,碗内中间部位有压枝加叶片图案,碗内上的是全釉。除大碗有图案外,其余的碗都是碗内全釉,碗外半釉。第五层烧制器物中有时放酒杯,口径比现在茶碗口小。不知道是施釉不均,还是火候掌握不好的原因,不论大碗还是小碗,都好像是撒上了一层豆瓣,和煮烂了的大米饭一样,有大有小,均匀有序,更增加了美感。盘子大一点的直径约20公分左右,小点的约16公分左右,盘沿上翻1公分,淡青色,十分光亮。花瓶有50公分高,圆底,胎身下细上粗,喇叭口形,大人能伸进一只手去,可以容纳30枚小鸡蛋。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罗村镇王家林就出土过这种花瓶。出土后被人遗弃,后被一老人捡回家,直至2005年还继续用这个瓶子盛放鸡蛋。
蒲先芝收藏的各种支架
此窑除了生产青釉陶瓷,还生产一种白浅黄釉陶瓷器具,可能比青釉还要早。经文物专家断定,青瓷莲花尊就产自此窑。
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的国家一级文物青瓷莲花尊
北大窑到底有几座,窑深多高,直径多少,一直没有定论。大张村民口传,北大窑是用当地产的庶石与粘土、五花土构建而成。是否属实,尚待以后发掘考证。
在北大窑的发展带动下,当时大张村的先民们很多加入其中,他们就在自己的庄稼地里挖窑烧瓷,自由发展。
在村子以北一华里之内,村子以西二华里之内,每块地段都有烧窑的痕迹。早在1947年,北坡七亩滩地块上,安姓村民挖土时,就发现旧窑址十处。最为集中、最突出的是西坡的两处,均为孙家墓田。其中一处的墓主为孙贯三、孙贯九兄弟(当时有墓碑为证,文化大革命时期被砸毁)。后在墓田南边修建水湾一个,此水湾1983年废弃不用,1996年在该水湾挖粘土时发现大量陶瓷器具的半成品和成品。半成品多为大碗、小碗和盘,都没有上釉,也没经过烧制。成品中有大碗、中碗、小碗,但从质量上说大不如北大窑出土的瓷片质量,较为粗糙,上的釉料有草绿釉、酱釉、灰釉,并有少量茶叶末釉。后在周边又发现大量窑址,好像是当年的一些小作坊。大张村的原村办企业松龄制药厂在建厂之初挖地槽时,就不断发现瓷片,大都是大碗、小碗。原松龄制药厂以南150米,就是原大张煤井,煤井的西屋后面堰根下就是耕地。1976年秋整平土地时,又不断发现成窝的碎瓷片,甚至每隔不远就有一处,每处碎瓷片只有不足200公斤,最多不超600公斤。挖出碎瓷片,发现每个重填坑就是一处小窑址。经反复研究和论证,蒲先芝认为这是聪明的先民们建造的早期窑址。先民们当时在庄稼地里就地挖坑深约1米,直径约40公分,下边支上庶石炉篦,上放碗笼,碗笼呈圆筒状,笼高约60公分,上下直筒,直径约35公分,下敞口,上留有直径约12公分的圆孔。炉坑内放木炭,炉篦上边按照大碗、中碗、小碗的顺序依次往上排。一窑大约烧5至6个碗。碗笼外周围的空隙,用草木灰填充,以达到保温作用。下边的炉坑和碗笼底部,用当地盛产的耐火土封闭。一切安排就绪,即可点火烧窑。这样既省工省料,又可保温。烧成之后,凉却出窑。先抓住碗笼上口轻轻摇动,再慢慢敲去碗笼底部的粘土,向上提出碗笼,自上而下出窑。清理窑底和窑壁更简单,扒出烧剩的炉灰,清理出庶石炉篦和周围的草木灰。清理后的简易窑炉即可继续使用,直至窑身残坏无法再用,窑工们就充填废弃物和废瓷片,再另外寻址挖坑建窑。所以,才出现了大张西坡未发现大型窑址,但烧窑残瓷满地都有的现象。同时发现大量木炭残渣,说明北大窑和村西坡的群发性瓷窑都是用木炭作燃料。
蒲先芝收藏的各种陶器残片
从孙家墓田和原松龄制药厂建厂时出土的各种大碗、小碗来看,普遍粗糙,用釉清淡,碗里全釉,碗外无规则用半釉,有明显退釉痕迹。原松龄制药厂南面出土的瓷片大多是青黑釉,釉色明亮,无褪色,碗壁也比孙家墓田出土的瓷片薄。
烧制瓷器的碗笼,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大张村北门里的一李姓村民家里和蒲先芝本人的老家均有此物,高约60公分,直径约35公分,上部平口,中间留有约12公分的圆孔。
在北大窑的发展和带动下,逐渐演变为全民烧窑,北至大张村北沟底的寨里村附近,南至南沟的徐家村附近,西至西沟现淄博瀚文学校以东,不足二平方公里,遍地有窑。在村北边不足一华里的安家墓田,老百姓俗称窑神庙的去处,早在1980年秋末,安姓农民开恳荒地时,发现有石灰和土夯实地面的痕迹,东西长8.70米,宽3.40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窑神庙地基。据传,当年陶瓷烧制的鼎盛时期,窑神庙香火不断。在窑神庙的西北方向附近,可见大量煤炉渣和碎瓷片残留,可完全证明当时已经开始用煤炭作为燃料烧窑。炉渣中发现有小块耐火砖和碗笼残片。而部分村民在翻耕土地时,还发现了部分小碗和盆,碗底全青釉,碗外丰釉,釉色清澈明亮,手感如玻璃,不掉釉,比现在的碗还薄,重量轻,有光泽。盆沿为白色,起鼓2公分,盆里全青釉,当时经淄博市文物馆鉴定为宋末元初时期烧制的。不知是因宋末元初战乱不断,还是原料枯竭,从此炉窑断烧,再也没有续烧。
蒲先芝收藏的各种碗
淄川区博物馆收藏的碗
寨里大张古瓷窑的青瓷烧制技艺,从北齐繁盛,到元初断烧,持续700多年之久,记录了我国北方陶瓷文化辉煌灿烂的历史。
大张古瓷窑的兴盛,估计与当地蕴藏着丰富的陶瓷原料高岭土、五花土、煤炭资源有关。村东一处叫东岭庙子顶的高地上就有产量丰富并且全露天的高岭土和五花土,五花土也被当地农民称为青土、粘土。五花土粘结性好,耐火度高,是制釉的好原料,而高岭土是制瓷的好原料,煤炭又大大提高了烧成温度,解决了由陶到瓷的关键技术。当时的人们就是靠当地的这些优质陶瓷烧制原料发展起陶瓷产业的。为把握好质量,工匠们严把原料关,选择大张出产的粘性高、不含铁的优质原材料,再加上制作、施釉、烧制层层把关,所以成品质量好,残品少。原料采空后,在原地充填面积近百亩。
淄川区博物馆收藏的钵
淄川区博物馆收藏盘
庙子顶大庙以南东西道路,直至北沟寨里大坝北邻龟盖子地,荒山面积约十亩,被后人称为“龟挖黄”去了,实际上是最优质的高岭土被挖走了。2000年重新挖掘时,发现确实是以前掏空的填充区。现今的大庙顶,古时被村民称为大张村的凤凰头,因当年挖掘五花土而改造成了现在被称为“长湾”的池塘,后人流传说是这里的“凤凰脑”被挖去了。1976年重修长湾时,发现长湾确实是一处五花土采空区。古名叫东岭北头的地方全是采空填充区,后人种上枣树,改叫枣树园。枣树园直至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还有不多的几株枣树,秋前遇到刮大风下大雨时,村里的小孩子都去拾枣吃。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枣树因老化被砍伐,从此就再没有枣树园这个地名了。
被村民称作“长湾”的池塘
寨里大张古瓷窑青瓷的烧制中断,估计与社会的变迁以及原料的枯竭有着重大关系。
作者简介
李敏绪,淄博市淄川区文化和旅游局一级主任科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鲁南作家编辑部特约作家,淄川区作家协会会员。曾获淄博市社科课题研究成果一等奖、山东省专业报刊新闻奖一等奖、山东省人大系统优秀调研论文三等奖。